今天,我的日程安排是出席上海维权上访人士的中午聚餐。据我所知,这是第三次聚餐活动。第一次是今年的五月份,有五十人左右,我也参加的。第二次是六月份,大约数百人参加,当时我被行政拘留关押于狱中,他们在聚餐中发表对我的声援。这次约定一百多人,也是在上海天山西路的华德饭店举行,我接受了邀请。我喜欢与民众相聚,相互交流,共享快乐。
一、平常人心态的聚餐
早上8:00,我走出家门,没有人再来非法堵住我的去路,我与看守小区大门的保安微笑地招呼一下,就离开仁和苑。今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而我又享受着一个平常人的自由生活,所以心情很舒爽。我笃悠悠地乘公共汽车,然后转8号线地铁,再转2号线地铁抵达天山西路。我是从上海市的东头赶到西头。俗话说,路途远的人会早到。我与一位朋友就在饭店附近的肯特基店里喝咖啡聊天,等时间到了再去饭店聚餐。
回想今年五月份的第一次聚餐的情景实在有点好笑。我无意中成了上海警方与上海维权上访人士的争夺对象,前者紧张地死守,后者兴奋地营救。我们的聚餐是晚上,但从早上开始,我居住的小区大门就被四、五个国保警察严密把守,他们都是穿便衣的,有的我也认识,还不断告诫我今天不要出门会友。当时我也无法理解一次普通的聚餐为什么会令上海警方如临大敌呢?而且,另一方也在派车派人加强营救力量。我已是插翅难飞,除非发生一场冲突,一个轰动的群体事件。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与警方谁都没有想到,离开仁和苑除了小区大门,还有一扇从来也不开的小门开了。我家底楼新开一家美容店,刚刚装璜好试营业,它打开了通向马路的后门。我就顺利地走后门,避免了一场与便衣警察的正面交锋。
天助维权上访人士,得来不费力。我出席在酒会上,维权上访人士欢欣鼓舞,他们长期遭受打压,还被各个孤立开来,连这么简单的聚餐都被视为难以实现的禁区。但这一消息传回到还在我家门口守卫的便衣警察,他们如梦初醒、不知所措,已无法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了。我与其他维权上访人士快乐地享受平常人的生活,聚餐畅谈,还拍照留念。有的朋友提出在网上报道这个胜利的消息,我当时劝告这些朋友没有必要这样做,我们要恢复到平常人的心态,长期的打压扭曲了我们的心理,也扭曲了警察等官方人员的心理,一个正常心态的人不会惧怕聚餐,也不会把聚餐看作胜利,这仅是我们每一个与会者自己的快乐,今后还可以经常聚餐。大家同意了我的说法,所以当时互联网上没有这条新闻,也没有我们的合影照片。
那天最辛苦的还是守在我家门口的国保警察,他们一直等候我回家。晚上8:00我回家在楼梯上,碰到杨浦区国保警察的领导,我问他:“这么晚,你们还没有回家?”他说:“冯老师,等你呀。事情已过去,我们是否可以聊一聊?”我回答:“可以。”于是,我乘他们的车去附近派出所的办公室谈话。我坦诚地回答了他们的提问,而且还希望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去参加聚餐,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交流,就不会有隔阂,也就没有紧张与恐惧。维权上访人士的聚餐与其他普通人一样,不会闹事,而是欢乐愉快。
二、团结互助、快乐自信
上午11:00,我们离开肯特基店,走到华德饭店。二楼的大餐厅里已布满饭桌,一共九桌,一百多人。我认识的很多人没有来,来的大部分人我不相识,但他们都知道我的姓名,都想见见我这位与他们并肩奋斗的知识分子。聚餐不是开会,自由自愿,有时间来聚一聚,没空闲就可以不来。这家饭店的酒菜是比较实惠的,我们实行饭后AA制。
一道一道冷盆送上,我们的聚餐就开始了。大家举杯庆贺相聚的快乐。在这里没有人在作报告,每个人都是演讲者,他(她)把自己的故事与经验告诉给同桌的朋友,他(她)把自己的快乐也让所有的朋有来分享,所有的朋友又成为他(她)战胜困苦与恐惧的力量。每一桌的朋友都在兴致勃勃地交流,话题一个又一个,拉家常到维权经验,无话不谈。畅谈找到了自信与快乐,畅谈感受到做人的尊严,畅谈一扫恐惧与胆怯的心理。人与人的直接交流,就会增进友情,满足社会归属感的需求,有了团结互助的基础。整个餐厅洋溢着快乐、自信、友情、和谐、有力量感的气氛。
席间,我为了表达对大家的敬意,起身到每一桌敬酒,并回答一些提问。我不擅长喝酒,敬酒也只能象征性喝一点,还是以话代酒。今天,大家对我最多的提问,是关于我最近编辑的第14期、第15期《督察简报》及刚发表的文章《俞正声的胜利》。我这些日子经历的事件也是他们曾经或正在经历的迫害,也可以说,是全国流行的打压维权上访民众、异见人士的常用手段。我的自救方法给大家很大启发,坚守法律的道路还可以行得通。我能解救自己的人身自由,其他人也能做得到。有人问,如果你再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怎么办?我说,很有可能。很简单,我会写《俞正声的失败》。我们都站起来支持俞正声,支持法律,帮助俞正声胜利。
我告诉大家,既然这些资料对你们起到护身符的作用,那么对侵犯你们公民权利的违法者也会有好处,使这些人警醒而避免牢狱之灾。你们可以把这些资料复印一下,主动送给你们所在街道的那些非法限制公民人身自由、参与截访的社区保安人员、警察、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让他们读一读,预防他们职务犯罪,帮助他们走上正道。在刑法中,非法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是一种不轻的罪,如同绑架抢劫罪。非法截访也是中央政府已颁布法规要严厉打击的违法犯罪行为。这种违法犯罪行为一旦被举报,在公安、检察、纪委部门记录在案,迟早要受到法律的追究。你们更应该同情这些为了一千二百元工资什么事都愿做的穷苦人,应当劝告这些社区保安人员不要跟着瞎闹,要对得起自己的家庭,做违法犯罪的事没有一个警察或领导会为他们顶罪,第一个牺牲的就是这些最底层的爪牙。
维权上访人士聚在一起,当然有维权的话题。但是,还有更多其他话题。维权上访人士不是神仙,也不是苦行增,更不做祥林嫂。他们在一起聚餐不谈主义信仰,他们都是一些很现实的人,没有普度众生的志向与品行;很少有人唠叨不休地痛诉苦难史,他们都曾经沧海,维权已是一种乐趣;他们都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也谈生活、家庭、孩子、吃喝玩乐;他们作为个体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他们可以不惜代价与权势者拼搏,但他们作为群体又是非常伟大的、有无私的献身精神,这些不计成本的维权行为主观上为自己,客观上推动中国的法治化、民主化,为将要出台的《国家人权行动计划》奠定了群众基础。
三、一个不协调的小插曲
下午1:00,我们的聚餐将要结束,我正在与同桌朋友在聊天时,有一位朋友领来一位披麻戴孝、白色上衣写着冤屈行文的女士见我,我请她坐下谈话。前一些日子,我曾在人民大道200号市信访办公室门前见过这位女士,她在大呼冤屈,但我不知道她是谁,有什么冤屈。她一坐下,就对我说:“我们来做无声的抗议,等一回结束时,我走在第一个,你们排着队跟着我,无声地走出饭店。”我马上答复:“不行。”
我们没有什么理由要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出饭店。而且,还是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别人还以为我们在奔丧了。或许,在饭店门口有一部照像机已对准,某些人需要这个题材。我告诉这位女士:“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都很快乐、很自信,他们需要无声的抗议吗?他们需要抗议时,就是有声的,而且还要大喊。”我问她:“你有什么冤屈,有什么事就解决什么事,不要拉着人都去抗议。”她告诉我,是动拆迁的事。估计她母亲是受此事连累而去世的。我问她:“你的事现在处理得如何?”她说:“法院说已发函,但拆迁组不执行。”我告诉她:“或许法院根本就没有发函。你问一下法院,是否已向拆迁组发出书面函?”她说:“问过了。法院说还在受理中,”我明白了,并告诉她:“法院还在受理中,你只好等待,打官司没有办法急的,它是耗时间的。如果你对法院处理不满,可以直接找人大代表反映,要求他们帮助你。”我又建议她:“你找人大代表时,不要穿这身衣服,你是去找人大代表帮助你,不是向他抗议,不要吓跑他。如果人大代表不履行职责,不认真代你办事,你去抗议,这是另一回事。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是很重要的,这样有利于解决问题。”她满意我的谈话,就离开了。
饭后,我们准备拍摄一张集体照留念。大家都陆续站到拍照的地方,这位女士也坐在前排当中,但我还没有去,仍在与其他朋友聊天。这位女士看到几个人举着照相机试拍时,突然打出一块喊冤叫屈的抗议白布,她的行为马上遭到周围其他人的阻止,因为今天是私人的欢乐聚餐会,不是召开伸冤抗议大会。大家欢迎她,但建议她不要穿冤衣,与大家的穿着不协调,与今天聚餐的主题不吻合。我们不需要谁可怜,也不向谁乞求,我们是有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她接受大家的建议,马上脱掉冤衣,参加一起合影。
这一个不协调的小插曲,也给我们带来一个疑问:是谁指引这位女士闯入我们的聚会?她赶到这里的路程是很远的,也是很难找的。如果她接到我们与会者的通知,她应该上午就出席了,而且知道我们今天是私人聚餐会,不是控诉集会,她就不会披麻戴孝、穿冤衣出席。如果我们听从她的提议与做法,今天互联网上的新闻就是上海维权上访人士召开控诉集会,而不是欢乐的聚餐,上海当局要多一份紧张,警察又有事干了,与会者也要添一份冤屈。细节决定成败。但是,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我们今天的欢乐,部分与会者还没有察觉,这个插曲就结束了。
集体合影完毕,今天的聚餐活动也结束了,大家彼此握手告辞。在回家的路途中,我还在回味我们的聚餐。维权上访人士的三次聚餐可以反映出上海进步的迹象。第一次国保警察重兵把守,第二次便衣跟班自己开一桌,第三次无人干涉民间的集体活动。维权上访人士的心态也趋于平常,聚餐就是欢乐,不再有对抗的情绪,更不是抗议活动。公民力量壮大对于地方官吏的行为是一个约束,双方都不愿发生冲突。如果地方官吏非法侵犯公民的权利,就会引发公民的集体抗议,也就导致群体事件。地方官吏可以动用警力镇压,民众被打、被抓、被关,但是地方官府也会有一大堆乌纱帽落地,因为中央政府、中国法律不支持地方官吏的为所欲为,大小地方官吏都要为恶性事件的后果承担责任。现在的维权上访人士不怕抓、不怕坐牢,而大小官吏怕掉乌纱帽,这就是弱势群体的优势。官府秉公办事,民众克己守法,河水不犯井水,这个地区的社会就会稳定、和谐了。
2008年11月14日上海仁和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