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宪章的公布犹如一块巨石抛进平静的湖面，一圈一圈漪涟向外延伸，扰动了原先的中国政治格局。在你杀我、我灭你的政治对峙中，忽然冒出一个“大家共治，和平共生”的中道力量，而且是土生土长的，几乎囊括国内民间的主要代表人物，无论是社会精英，还是维权访民，虽无令人崇拜的个人英雄，但有一个影响各人行动的共识，所有的宪章签署人将会协力按照一个方向改造中国。零八宪章没有标新立异，而是简洁明了；六个理念、十九条政治主张是朝野上下都曾相识，但尚未实现，或正在实现中的。
零八宪章最鲜明的特征就是真名实姓的签署。通过真名签署，可以重塑公民的个人勇气与责任感。每个宪章签署人的勇气与责任感将会影响周围的人，大家都有勇气面对恐惧，社会就自由了；大家都有行使政治权利的责任感，社会就民主了。零八宪章的目标，就是希望所有具有同样危机感、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中国公民，不分朝野，不论身份，求同存异，积极参与到公民运动中来，共同推动中国社会的伟大变革，以期早日建成一个自由、民主、宪政的国家，实现国人百余年来锲而不舍的追求与梦想。
一、 中共当局的抵制与接受
没有写党的领导，而不是官方主导的，中共肯定不满意。在僵硬的中国现存政治体制里，当局不放心民间的任何政治创新，接受政治改革的主张也是被动的。面对平地而起一个303人联署的零八宪章，中共当局肯定惊慌，抓刘晓波等人，对各地的宪章签署人进行传唤或调查是一个习惯性的反应。但是，我希望在一阵紧张后，中共当局会理智对待这个事件，中共体制内主张“以人为本，执政为民”政治路线的领导人及更多的共产党员也会赞同零八宪章的理念与主张。
笔者是零八宪章签署人的上海第二人，第一人是沙叶新。国保警察当然会奉命来调查，但是他们没有传唤我，对我这个把坐牢看作休养、收传唤证就像收支票一样快乐的人，他们格外吝啬不轻易发传唤证，我接受了国保警察的非正式询问，没有笔录，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录音。我与这位警官的对话，可以供读者参考。
警官问：“冯老师，你是否知道零八宪章？你是上海签名的第一人。”
我回答：“现在谁都知道零八宪章。我不是第一人，沙叶新在我前面。我认同零八宪章，它是一份好东西。”
警官问：“零八宪章与你坚持的理念不同，你怎么会签署？”
我回答：“零八宪章与我坚持的护宪维权理念一脉相承。零八宪章的理念与许多主张在宪法里已有，而且提出的修宪也是坚持遵循法定的程序。”
警官问：“关于联邦共和国，你怎样看？”
我回答：“邓小平早就提出一国两制，一个国家可以允许两种制度的存在。我们现在与台湾不断地谈判，希望统一。如果大陆与台湾统一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国体，应该是一个联邦制吧。再说，零八宪章中提出的联邦共和国仅是一个政治远景，不是现在的体制。”
警官问：“关于军队国家化，你怎么看？”
我回答：“军队国家化是现代政治文明的一种形式，是宪政民主的一个方面。共产党没有必要紧张。你看一看，现在的国家政权掌握在谁的手上？掌握在中国共产党手上。军队国家化后，军权依然掌握在中国共产党手中，只不过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形式更符合现代政治文明，与宪政民主接轨了，这有什么不好呢？”
警官问：“关于多党制，你怎么看？”
我回答：“我国现在就是多党制。（警官一楞，马上说：是多党合作制。）从多党合作制到多党竞争制，祇要跨一小步，有什么必要大惊小怪呢？合作变为竞争是一个必然趋势。”
我继续说：“零八宪章提出的理念与主张，许多都是中国共产党以前也曾经多次提出的，在宪法里也有很多。中国共产党将要启动的政治体制改革，或许也以这些理念与主张为目标。”
我真希望国保警察问我零八宪章的所有主张，我可以逐条解答。我乐意与他们交流我的观点，好的思想，会有共鸣的。当我说得起劲时，这位警官打断了我的说话：“冯老师，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或许，这位警官的调查任务完成了，这些提问就是零八宪章的主要审查问题。客随主便，我也不谈零八宪章的话题了。
签名的普通维权上访人都是由派出所警察传唤谈话，有的警察要求他们声明退出签署，但是，签署人认为宪章的内容都有道理，宪法里也有的，不愿发表退出声明，警察也不强行要求，因为这些派出所的警察自己也没有看过零八宪章，也不知这么一回事，只是奉命行事。
一场全国性规模的传唤，最后也就悄悄收场，刘晓波的拘押也改为监视居住，最后也许会是不明不白地释放回家。零八宪章是公民的诉求，言论自由不违法，签署更不违法。抓刘晓波容易，但审判程序通不过。如果审判刘晓波，抓捕宪章签署人，批判零八宪章，就是在国内帮零八宪章做免费广告，会让零八宪章家喻户晓，走红神州大地。
二、 海外的支持与攻击
没有提出推翻共产党政权的主张，而是立足于现有的宪法基础上推行民主政治改革。这种温和的、建设性的、中道主义的政治主张不是中共提出的，而是国内民间人士提出的，其中很多人仍在遭受中共的迫害，这些仁人志士具有极大的道德责任感与宽容精神，不计群体及个人的冤仇，为中国社会的变革探索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所以，零八宪章的公布当即受到海外的重视，它影响着海外人士重新评估实现中国民主化的道路。所有宪章签署人由此受到海外民众的尊重，这是国内知名或无名的异议人士的集体公开亮相。
但是，海外某些激进革命派肯定是不满意零八宪章的。因为零八宪章与激进革命派的主张、手段、方式都不同。零八宪章主张“大家共治，和平共生”，这个大家也包括中共，激进革命派基本主张就是消灭中共；零八宪章认同现有的宪法，激进革命派不认同；零八宪章以建设新制度为出发点，激进革命派以破坏旧制度为出发点；零八宪章实现主张的最后手段还是和平方式，激进革命派实现主张的最后手段可以是暴力；零八宪章签署人是真名签署，激进革命派的活动是匿名签署。两种不同的政治主张来自不同的社会环境，一个在国内，一个在海外，并存也是好事，各有各的理，各走各的路，让民众在改造中国的道路上多一个选择。其实，中共内也有两条政治路线，一条是“以人为本，执政为民”，另一条是“以官为本，执政为权贵”。
海外虚拟政府的霸气很足。零八宪章不合它的口味，塞不进它的箩筐，就出来鞭笞，用攻击个人来诋毁零八宪章。零八宪章就是在中共的武攻、海外激进革命派的文围之中立足，稳步向前挺进，深入民心的。当然，零八宪章的真名签署对海外激进革命派也已产生影响。专制社会得以持续，就是依靠恐惧，克服自己心理的恐惧，就是从签真名开始。我们要做一个光明磊落、勇于负责任的人，以真实的言行带动周围的人一起推动社会进步。
笔者喜欢做实事，不参与争论，尤其对网上的评论不予理会。最近网上有一篇署名上海维权的文章《我们不参与<08宪章>联署的最初原因》引起了很大误会，让人以为是上海维权民众的代表意见。现在国内外很重视来自上海的意见，尤其是这篇攻击零八宪章、诋毁刘晓波的文章。北京的知名维权律师来电话询问我，其实当时我还没有看到这篇文章，也没有听说谁写的。上海的知名维权人士马亚莲告诉我，也有许多海外的团体来电询问，她认为这篇文章内容有许多是瞎编的，写这篇文章的人根本没有资格代表上海维权民众，而是在损害上海维权的声誉。2009年1月29日，六四天网负责人也向我转来这篇文章，还加了一个标题《请看底层民众对零八宪章的意见》，我就当即邮件回复：“这篇文章仅表达了个别人的意见，但肯定是海外激进派的一贯主张。你看一看在零八宪章上签名的上海人，几乎囊括在上海维权第一线的维权上访人士，或许这些看得见摸得到的底层人，才是真正表达了上访民众的主流意见。这个署名‘上海维权’仅是几个人笔名而已，他们仅代表自己的看法，就像在零八宪章上签名的人也仅代表自己的看法，区别的是前者是匿名的，后者是真名实姓。有一部分人认同海外激进派的主张，不签署零八宪章也是正常的。这篇文章作者署名‘上海维权’，或许今后他们还会署名‘中国维权’，但是他们还是代表他们自己的观点，我与许多在国内第一线奋斗的朋友不会被他们借用的‘上海维权’大牌子吓唬倒，也不理会这些匿名人的发号施令。
如果这些匿名人与我们一样在国内经历着坐牢以及各种打压，同时也看到国内的各种进步，而这些进步本身就是国内民众，包括刘晓波先生这些知识分子的艰苦努力所获得的，他们就会踏实地做事，而不是轻率地去诋毁刘晓波先生。刘晓波先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他始终坚持知识分子的良知与秉性，敢于说真话，其实批评朋友的勇气要远远大于对敌手的批判。刘晓波先生没有想过要做维权运动的领袖，就像胡佳先生没有想过要搞政治一样，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多虑了。或许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考虑过做维权领袖的事，他们不放心，没有关系，他们自己来做也可以，但他们就要脚踏实地，首先要有真名实姓的勇气，要敢承担枪打出头鸟的风险，还要对于周围群众的安全负责，耐得住低调做事的寂寞。
零八宪章的诞生碰到这些风风雨雨也是正常的，海外激进革命派最后也会像中共一样承认既成事实，零八宪章签署人已是国内的民意代表，将会有更多的民众认同零八宪章的理念与主张。
三、宪章签署人
零八宪章应运而生、水到渠成，所以无组织、无动员、无宣传，我们见到零八宪章就认同了，这也是每个宪章签署人自己的思索与期望，是在国内实践的体会与经验。我们不约而同地感悟到：中国已经或正在实现这些理念与政治主张，这条中道的社会变革之路切实可行、势不可挡，是绝大部分生活在国内的中国人愿意选择的。
303位国内公民签署零八宪章的意义就如当年安徽凤阳小岗村农民签订包产到户秘密契约的意义一样，后者成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标志性事件，前者将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标志性事件。零八宪章签署人的真名签署与17位小岗村农民签约一样有政治风险，但签署人已没有心理上的恐惧。近几年，中国公民维权运动高涨，官方也在进行宪法宣传的普及，公民意识普遍提高，从14070位中国公民敦请我国人大批准《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万人访民致两会公开信《还我们权利与尊严》到各地区大规模的集体请愿活动都是签署真名，国内人士纷纷用真名发表自己的不同政见或抨击时弊。弱势者用匿名向强权者说“不”，等于没有说，而让强权者耻笑，迫害更猖狂。
中国宪政民主、尊重人权的潮流已无法逆转，在官民的冲突与合力中跌跌碰碰向前走。胡锦涛一上台，就提出“树立宪法意识和宪法权威”，2004年3月“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条款进入宪法，一系列制约公权、保护私权的法律也相应出台，但官方说的多做的极少，甚至各地方权贵还在倒行逆施。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民众高举护宪维权的大旗，从维护消费者的权利、业主的权利一直扩展到争取与捍卫公民的言论出版自由、人身自由、宗教信仰自由、结社组党自由等所有宪法权利，示威抗议、民告官的诉讼遍地开花，屡败屡战，愈战愈烈，迫使权贵与法官敬畏宪法法律。中国朝野上下都已共识的政治法律意识：对于公民，法无禁令即自由；对于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法无授权即违法。在官民的博弈中，公民意识在提高，各地的民意代表已成长，公民社会正在建设中。零八宪章就是起源于这样一个社会背景。
宪章签署人是真名实姓，不是匿名的，所有的中国民众、全世界都可以了解这些人物，他们来自各界各业，有社会精英，也有平民百姓，有维权人士、民运人士、宗教信仰人士，也有中共党员。宪章签署人不需要组织，由一个共识不期而遇，也由一个共识携手而进、守望相助。宪章签署人已是中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个新标识。不分朝野，不论身份，所有的民众都可以来分享这样一个标识，不分先后，不分高下，分担的是一种传播宪章理念与主张的责任，分担的是一种改造中国的社会责任。据说宪章签署人已超过8100人，这相对13亿人口是一个极小的数，但对于一个言论不自由、政治封闭的社会，公开表达共同理念与政治主张的8100人已是一个大数，比较官方的3000个全国人大代表，8000人已经足够多了。每一个宪章签署人身上都有独特的资源，在他们身后有几十、数百或者上千人，这些签署人可以影响身边的人群，也可以代议周围民众的意愿，他们都是天然的民意代表，也是中国公民运动的领路人。
冯正虎
2009年2月5日上海仁和苑
原载《北京之春》杂志2009年3月号（总第190期）